今天早上乘地铁,从名古屋火车站动身去名古屋大学开会。在本山站转车排队的时候,看到了2008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益川敏英的身影。身材矮小的他步履蹒跚,在人群中特别好认。他提着黑色的文件包,带着眼睛,目不斜视,找了一队排在后面,与我排的队相距10米左右。
我马上想起背包里面的相机,取出来却发现,电池没电了。真寸,在这关键时刻相机却不争气。地铁来了,我们从不同的门上车,在人山人海中已经看不到益川教授的身影。但是我确信他会和我在同一站下车,就是名古屋大学站,因为著名的小林-益川研究所就坐落在名古屋大学校园,那是他们二人获得诺贝尔奖之后,名古屋大学为了纪念这两位自己培养的好学生,专门建立的研究所,益川教授任所长。
果然,到了名古屋大学站,我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见了益川教授的身影。他老人家今年75岁了,家在京都,平时上班就自己坐公交。因为这是在大学里面,相信很多学生都认识益川教授,但是没有人打招呼,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反倒是我这个外国佬,把他老人家当作稀有动物,尾随其后,一同乘电梯上到地面。
在炽热的阳光下,我赶上前去与益川教授并肩,并打招呼,给他看我参加会议的名字卡片。他很有风度地和我握手,很有力,显示了他的真诚。我们两人慢慢地走,他告诉我他的办公室在那边,今天是从京都坐火车和地铁过来的。我说我知道,你的办公室就在小林-益川研究所。他笑了,说对对。
地球人都知道,益川教授平时不说英语,去斯德哥尔摩领奖是第一次出国,在做诺贝尔演讲时的第一句话就是I am sorry I cannot speak English,然后就用日语开讲,引来一片笑声。但是这次他跟我说了几句简单的英文,尽管不自觉地就改成了日文,然后意识到了就停下来。
我告诉他,我曾是三田教授的博士后,在这里工作过两年,他说知道三田,已经不在这里了。又走了几十米,他指着一栋新建的高楼说,我的办公室就在上面。我笑了,再次与他握手,互道再见,然后他慢慢地朝自己的办公楼走去,而我继续上山,去开会地点(下图右:益川;左:名大校长)。
今天虽然来得晚,却意外地碰上了一位物理学大咖,真是惊喜中的惊喜!可惜没有留下任何影像,只能把这一段流在记忆深处了。所以现在坐在会场,我开始动手写下这篇作文,献给三千里之外的科学网MM们。
其实日本科学界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除非你得了诺贝尔奖,否则一到退休你就得走人,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的日本博士后老板三田一郎,因为找到了验证小林-益川CP破坏机制的实验黄金道,而荣获美国物理学会的樱花奖,那是理论物理学家的荣誉,国际大奖之一。但是到了退休年龄,三田教授这样的大牌也不得不离开名古屋大学,到了一所私立大学专心教书,从此在学术江湖逐渐销声匿迹。
这就是日本,不相信资历,只相信实力;尊重前辈,但更愿意给后生提供机会。这就是日本的力量,在这种力量面前,中国学术界显得很难堪。
在中国,无法想象一个诺奖得主每天挤地铁,偶尔还要从一个城市自费坐公交去上班的情景。即使本人想这样,领导和群众也不会容许。专车、保镖、公费等等,一定都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诺奖不仅是学术地位的象征,在中国这样的国家,也是社会地位的象征,一定要显得与众不同才行。
所以像名古屋大学这样的在日本排名总是落在东京大学、京都大学等名牌之后的大学,这些年却不声不响地得了好几个诺贝尔奖。名古屋大学算世界一流大学吗?清华、北大算世界一流大学吗?
世界一流大学的学者,内心一定要有强大的力量,就像益川敏英一样。中国目前根本没有这种力量,国家没有,个人更没有。
说到日本的力量,我老人家不能不顺便提到昨天早上在名古屋火车站挤地铁的情形。当时正是上班高峰时间,地铁站内人山人海。我选了一个人相对较少的方队,在后面等候。不久,车来了,人群方队缓慢有序地向前移动。我有幸也上了车,但是我前面和左右的乘客却冷漠地暗地里施力,生生地把我这个老年人挤下了车厢。我苦笑着站在车厢外,准备等待下一趟车。就在这时,维持秩序的协管人员指着车厢的一行字让我看,口中说着我不懂的语言。我定睛一眼,上面写着:
女性专用车厢。
我老人家羞愧地笑了,连说对不起,去找另外一个方队排队去了。根据我去年讲授力学的经验,利用矢量分析方法初步估算,刚才在车厢门口被几个年轻女性暗中施加的力的合力,起码250牛顿。
这就是日本女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