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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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述、传播贵州文化的世界价值,是地扪生态博物馆的文化取向。
村落和外部的互动、交往,是地扪村落的真实语境和现实生活世界。
外来者和村里,她们两者是否真正地走入彼此的内心?
隐藏在村里内部隐秘世界的仪式,在走向外部的认同中似乎已经公开了其现代性的身份?
已经经受现代化“文化同一”的外来者,是否能放下心灵的拘束,放下经验,自由地走近村里,去发现这个奇妙的新世界。
面对现代化的身份重构,和地扪发生地理关联的人们都在想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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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现代
吴方章在地扪流淌的溪水边抽着旱烟,鼓楼上的龙在头顶飞翔,他一会儿笑咪咪地看着我们,一会儿抬头和我们说话。
76岁的老人,子女都在广东打工,子孙同堂的生活,在现代化发展中被地理坐标隔断,心灵在传统和现代之间穿越。
地扪,侗语的文化解释并不像村前那块旅游木块上用汉字刻着的字“原生态”,他的文化新解是“汩汩冒着清泉的地方”。在后来的对村里的寻找旅程中,我在山前屋后发现多个水井,流水在幽深的石板背后没有动态的景象,我却在一瞬间感觉到了村民对井和水的尊重。
也许,村落内部文化的存在更多是一种私人的感知,你感知到了,它存在了,你感知不到,它就不存在。
在乡村这个隐秘的世界,我们无数次想象在宏大的热闹场景里去发现公共文化的宏大表述,却在每一次家常的行走中忽视了文化的细部。
有时候,习惯热闹的场景的节日和被组织的活动表象,我们失去面对最真实的语境,欣赏的能力,或者,我们缺乏面对表演和舞台工具化,技术化表述,反思自己的能力。
真实很难明了,我还是想,接近真实,真实让人者迷,真实是我们心安的依据,是尊重的前提,是美好的载体,是人文的本真,是我们的寻找心灵诉求的旅程。
地扪真实的每一个生活场景撞击着我的心灵,它让我着迷,令我混沌。
我遇见她们。她抱着小孩从我的眼前经过,我举起镜头,她进入了我的视野。她没有惊讶,往前走自己的路。这样的场景无数次被遇见,无数次经历,她们已经不太在意。
这是她们的生活世界。
李秋会坐在门前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睡着了,安静的表情看不到一点躁动不安。中午的寨子时光,尤其安静,外来者并没有打扰安然的生活样式。它坐着的那块石头大概就来自流经村子的那条河流。以接近自然的真实,她靠着木房子,她舒展地撑开双腿,睡着了,轻松、自在的样子,放松的样子。我许久不见这样的神态。
她的媳妇吴东会坐在木屋大门的一侧,抱着的孩子在门的这一头看着我,她把小孩子的脸紧紧地凑在镜头前,镜头里只看见一个孩子大大的脸。我几次选取镜头,想把她也纳入,却被她巧妙地回避了。我不知道她是想让孩子占满镜头,还是想不想自出现在镜头里。
身后一个老人蹲在背后不远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橙色的光在他身上闪动,和古朴的木屋形成放光,光亮迷人。
我回头,看见一个房子里拥挤着人群,她们似乎在拥挤的梦里看着自己的生活。也许是刚刚集体收完稻谷,或者是主人家有任何事情,请来村里的人帮忙做事。村里的一次公共文化活动正在发生。
关于文化的发生,文化的传习,就在这每一天的生活活动中,在于真实生活场景下的进行,完成对当下的表述。
当人们在四季更迭的村里,完成生命形态中的每一个行为,每一次互动,每一个文化仪式,或者每一次自己想要过的生活,村落的生活样式在自然的演进中静静流淌,没有表演,不需要表演。
乡土·世界
我走在一个石板路上,被一个抬着衣服回家的老人喊着去她家玩。
很多时候,我们有潜意识地认为这是一个游客的陌生造访,对当下的回应显得唐突和虚浮。
此刻,在这里,我只是在这里看一看这里的生活,看看她们如何生活在这里,如何看待自己,如何看待自己的文化,如何看待外来者?以及她们眼里的外来者如何看待这个村庄。
“你从哪里来啊?”
“贵阳”。
“去我家玩一下。”
随着73岁的赵永兰回家,我们感觉那一段路好长。老人边走边说话,我似乎都没有记住,我的记忆在城市里搜索,城市当是何种情景?这样相对的恍然让我感觉到一片思维的混沌。
曲曲折折的小路,我跟着老人的步子走,走过时光的隧道,走过村落的一段记忆。老人不停说,我家太远了。
靠山一点,我看到屋子只是没有在寨子的主路上,屋子安静地立在那里。三个几岁的小孩子看着尾随婆婆来家的几个陌生人,自然地面对我们的镜头。
我坐在屋檐下,听老人摆家庭故事。家里的四个姑娘,都出嫁了。老人招了一个上门女婿,为老人养老。姑娘和女婿都在黎平附近打工,农忙是上山种家里的几亩地。有一个孙女在黎平县城读高中,父母打工都为了能让他能顺利读完高中。
考上大学,为生活寻求新的机会,这是农村大多数读书孩子的生活愿景。
对于当下的生活现状,老人并不太满意,但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充满韧性的光芒,日子一天天地过。
一个老人,带着几个小孩留守在家,已经成为很多村里的文化样式。对于现代生活的追寻,让更多人走到外部世界,去寻找与现代生活发生联系的机会,这是现代的寻找,现代性适应的历程,是对幸福生活的另一种视像下的表白。
谁不渴望幸福的生活?对于地扪的村民来说,幸福更多来自外部,幸福的在外部表征为打工月收入的增加,能提供子女走上高等教育的机会,修一栋房子家里摆满了现代家具,还有尊严的生活。
他们走出村里,走向外部,走向世界的探知,都是为了过上有尊严而幸福的生活。
很多时候,一些外国人会坐下来和老人慢慢聊天,不懂彼此说什么,就这样东拉西扯和老人说说话。老人觉得很好啊,她们不像一些当地来的人,都没有兴趣去到她家坐坐,没时间坐下来和她聊聊就走了。生活在古老的木屋里,有些时刻的寂静,能听到到风的声音细细地流过。
村里有时候有旅游就诶带很热闹,孙子去看热闹,老人也跟着去,站在场坝里远远地看姑娘们迎接客人,唱歌、跳舞。
“这个寨子有变化没有?”
“变得多了,以前不是这样的。房子以前楼下是猪圈,现在人和牲畜的住所分开了,变多了!”
“我感觉我们没有变,人家都在变。”要改变我们一下,改变了,我们现在好得多。
内部·外部
我们经过村庄,经过老人,经过人们,见证了一个平淡生活场景的地扪。
我们走了,村里和老人都留在身后。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来,还会坐在屋檐下,和老人说说话?
为什么这样的对话在这样的历史瞬间发生了,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他们和我们遇见,实现了内部和外部的互动,他们和我们的对话。
内部和外部,村民和外来者,一直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两个个体。而在现代化语境下,这两个个体的互动,变成了文化交流和互动的样式。这种互动,产生了一种新的文化样式,产生了贵州文化现代化转型中的新文化符号。
今天,当我们站在历史的深处,企图表述这些文化样式,却发现它的复杂程度非一言两语能说清,非一般表述能尽读,我们所能拾起的也许只是现代发展中的一个个碎片,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沧海一粟。
站在村里的风雨桥头,我们一脚踏进地扪生态博物馆信息中心的大门,门前枯叶飘零,残荷在路边的荷塘里枯叶。回廊里,一个地扪文化的展示被答应上墙了,造纸、刺绣、蜡染、染布、到村里的文化活动,都被照成图片,打印起来挂在强上。一些图纸时间久了,已经掉了下来。等待体验的造纸道具静默地在那里。这样的文化展示是不是契合了地扪内部的文化想像?从那些掉下来的图纸上,挣脱了我期待已久的前沿文化细部的描述。
这个独立于村里以外的博物馆,沿着村头一家的山头征地,修建了活动中心,修建了木房子和接待站。小黄花在栅栏上自由地摆动,枯叶散了一地,一切都是自然的,走进这样的一个空间,它所想要表达的一个生活样式存在模版都能被一一感知。这是有别于我们到过的很多博物馆,远远的物件,高高地挂在墙上,远远地看着我们,玻璃窗的,隔断的我们和历史的对话,无法看清楚对方的样子而人类对于真实的诉求,创造了村里的自然形态,一个以自然的社区为博物馆的生态博物馆概念,也许也来源于这样的诉求。
两个狮子立在房子前,让我多少感觉到诧异,一个汉文化强势文化符号的表征,在那里,想告诉我们什么?难道这是一次别样的差异表述,我想在地扪的文化解释里找到这样的根据,却还没有找到。
而对文化的包容和接纳,让我又想,这又有什么关系,也许她们有自己的文化理由。
博物馆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人都被遗忘了,所有的门大大地敞开着,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白色的床单在木楼回栏上吊着,接待站没有人。向后仰望,山后面延绵的竹林在自由随风摆动,前面的木房子已经一层层地堆满了小山。
随行的人几年前来过这里,他感叹:“越来越大了,变得越来越大了”博物馆日渐扩大的规模让他刚到几分诧异。
他很难想像这种变化。也许是冬季,旅游淡季,这里的人来得少些,这里本来就不属于热闹的接待,每一天的热闹。这里属于想住下来,了解地扪的人,这里属于一个外部世界尤其感兴趣了解内部世界的人。
我在想像,博物馆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当我在博物馆内外行走,我期待着看到村民在信息中心,在那里看到村民自由进出。
村子本生是一个巨大的博物馆,山那边的几个自然村寨已经是博物馆的范围。
互动,为什么没有我们渴望的互动?
我期望在这里看到互动,看到文化的交流和互访。互动隐藏在日常生活里,而外部和社区内部的互动,是一种预设,外部把这里看为一个现代视野下的传统村落的发现。
她们会在这里发现一个城市的差异世界,假象这个世界是曾经的世界,曾经的生活记忆,假设这里当保存为原来的样式,让她们能找到记忆的场所的地点。
胡茵梦说,她在地扪看到了一条从台湾穿越而来时光之线,所以,她想把自己的工作室建在地扪。这个灵性的解释是不是超越了物质本身的认识,还是现代性对传统的社区的再一次猎奇。
胡因梦表示:“地扪侗寨是个桃花源,这里的一切都很简单、干净、宁静,适合养生和养心。而我也与贵州有着注定的缘分,这里的山水与民族风情给我很深的印象,第一眼相望便无限眷恋,第一次牵手便难舍难分。
谭恩美在这个“时光边缘的村落”遭遇人们拉着她说话,人们如此接近彼此。而这种表述本身一开始就是外来者的预设,要不,这个举动本身都不值得一提。
我们都是外来者。
美国国家地理眼看的地扪是什么样子。我翻阅了从美国带回来的英文版美国国家地理,想看看他们的视野。
我眼里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头戴红花,背向稻田,影像世界地扪的样子,是绚烂的,另类的。我没有看见凌乱的房屋、凌乱的电线穿插在木屋和蓝天之间,还有人们凌乱的表情。
就这样,外来者不停来到这里,看地扪的生活世界,人们不停从这里出走,看外面的世界。
而村民的生活似乎在奔忙着,走向现代化发展成为诸多人的诉求。越现代越时尚,越现代越尊严,越现代越接近幸福的边缘。
村委会二楼办公室,桌面一片凌乱地摆放着各种食物,几个侗族姑娘在穿着侗族旅游新款式服饰在吃饭。她们并没太在意我们的进入。
黔东南州国税局来这里游览,村里接待,把姑娘们请来唱歌敬酒。姑娘门早就想走了,只是想等着我们照相。
两个人刚刚参加唱歌接待的姑娘和我们聊起来。她们都曾到外省打工,都回到村里,都在生态博物馆去学侗歌。
吴梅英跟着村子100多人的打工潮到外地,在浙江、广东打工多年,最近回到自己的村庄。因为地扪的外部表述,引来了众多外来者的进入,也带来了接待唱歌的机会。
她就参加接待,唱起久违的侗歌,每月几百的现金收入,她也愿意留在村里。
在浙江打工受苦受累,她觉得在村里做接待好。
村里愿意去学歌的人都可以到博物馆信息中心去学,她们在那里完成一次文化的现代集体叙事。
“你想去的就去,觉得自己喜欢唱侗歌的就去。”吴梅英已经去和老歌师学了5个月的侗歌。
吴春秀不愿意出去了,她说呆在村子里很好。
“村里有11户受火灾的人家。看着她们悲伤,我们不去唱歌,我们不好意思唱歌。”她每个周六都会来到博物馆学唱侗歌,最近,因寨子里有十几户人家失火,整个村子陷入一种集体的悲伤情绪,她不再去学唱侗歌。不知道多久才能去唱歌,她期待能很快回到学唱侗歌的课堂。
从外部回到村落,两个地扪侗族姑娘很快回到自己的生活,她们对待自我和对待世界的方式也许变了,也许没变,她们想呆在村里,很喜欢继续唱侗族的歌谣,这或许是外部和内部文化交流和互动的一个印记。
本土·国际
地扪是黎平县境内的一个侗族村落,5个自然寨,2456户人家,98%的吴姓人家,有李、刘、段三个姓氏人家杂居。人均年收入1960元。
刚刚搬到寨子的住户有1300户人家,最后人多地少,不得不分700户到茅贡乡附近。再后来,繁衍人口越来越多了,又分有1000多户到附近的乡镇和村寨。
为了占有有效资源完成生命的繁衍,地扪的族人搬到了异地,而回到故土的记忆,让族人开始了一个重要节日“千三节”,每年正月15,所有从地扪搬出去的族人都会回到地扪,庄重地祭祀祖先。
萨堂,在村子的一个小山包上,是祭祀的地方,无论多远,每年到祭祀的时候,离开故土的人要回到这里,拜祭祖先的灵魂。那一天,是全村人的节日。当然,外界的介入已经变得越来越多。村里按照自己的日子过着节日,而外来者不远千里来看热闹。
乡土的仪式还在顽强地表达着族群的生命仪式,现代经济发展的构想在地扪的山头飘扬。
我们坐在村委办公楼本盘狼藉的现场和村支书吴胜华聊天。村支书是生态博物馆的馆长,对村寨的经济发展充满雄心壮志,通过博物馆营造的外部文化影响力。的确,他已经找到各种资源把村里的基础设施建起来,地扪的文化活动空间也在逐步完善。
村支书无疑是地扪文化走向世界后,曾经带着侗族大哥队到了欧洲几国。他无疑是地扪与外界互动最多的代表,地扪的影响力提升,让很多国际、国内知名人士、高端学者来到地扪,也让地扪有更多的机会走出国门。
支书最关心的是村寨如何发展起来。发动村子成立旅游发展合作社,为有5户村民参与进来的村民投资几十万装修接待站,每户一年分红几千元。
发展是乡村的诉求,发展是的地扪的诉求。
侗族大歌艺术协会已经成立了,二十几个妇女都在学唱侗歌,随着准备接待,为来游玩的人唱歌。
支书已经村里工作15年,和外界的互动,和很多外来者接触,让他精神受益。
他的大脑里充满了发展地扪土特产旅游产业的发展想像。
可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外来者来地扪。他猜想,可能是地扪是黎平的第二大侗寨,人们就来了,也有可能是那次我们接待得比较好,人们就来了。
没有人认为文化是重要的。
关于地扪的文化延展,从内部的认同和文化自觉视野来看,还没有开始。
近年来,在地扪先后举办了中国侗族稻作与祭祀国际学术研讨会,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家协会第九次年会,中国侗族鼓楼文化艺术节等大型旅游采风活动,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中外游客到地扪旅游考察。
2005年1月8日,以地扪侗寨为核心文化社区的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正式开馆运行。这个由香港民间机构——中国西部文化生态工作室资助建设和管理的中国第一座民办人文生态博物馆,也许是中国最大的博物馆,其文化社区包括15个村,46个自然寨,覆盖人口15000余人,地理面积172平方公里。
往来的海外、香港及国内学者在探讨如何在研究、传承和保护侗族文化上思考和探索,促进当地原生态文化的保育和传承,收集整理和储存各种文化记忆,并在符合自然和人文生态保护的前提下适度地开展居于乡村和侗族文化的生态旅游,重点是培育生态种养业和传统手工业,以推动当地社区经济的发展。这个类似村寨群落的博物馆由文化社区、社区文化活动中心、社区文化研究中心以及若干个资料信息中心组成。意指以国际高端学术平台,发展侗族国际生态旅游的品牌模式。
生活就这样每天从吴方章的脚下经过,地扪是他的家。在金发碧眼人的眼里,地扪可能是一种现代的经过,一种面对现代化精神遗失的体验,而他在这里体验着每一秒的呼吸,每一天的存在,每一年的经过,和一生的生命体验。
我们朝着村落的内部走去,土布挂在房子的上方,主人上山干活去了,大门紧闭。我们到另一个妇女家买布,大门敞开,没有人在家,主人家身着民族服装的相片被你端正地贴在墙上,我看到了一个妇女和村落世界的影像。
当有一群人开始贵州文化表述、传播的世界性询问时,地扪从一个“时光边缘的村落”开始了世界的表述。
而回过头去看一眼地扪的霭光,呈现灰色的美丽,地扪的生活世界,有几个人走进去过?
王小梅:贵州日报首席记者,传统文化观察者,“小梅访谈”栏目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