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培稻是中国古代先民驯化的,这对世界文明的贡献绝不亚于‘四大发明’”。7月下旬,在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举行的第五届全国农业文化遗产学术研讨会上,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研究员赵志军的一席话,令参会的专家学者及农业工作人员耳目一新。而中国农业博物馆研究员徐旺生所言“水稻在中国传统生态农业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的发言更是让与会者意识到水稻文化的博大精深。
水稻驯化源于中国
栽培稻最早产于何处,这曾是一桩历史公案。
20世纪初的苏联学者尼古拉·瓦维洛夫是栽培作物起源领域的一位早期学者。他认为世界范围内的主要农作物起源地,应该是在现存的栽培品种和近缘野生种基因多样性最高的区域。据此,他认为:栽培稻起源于印度,因为那里的栽培品种最多样化。为成了国际农学界的的一个主导观点。
中国现代稻作科学奠基人丁颖(1888–1964)就不同意印度起源说。1926年,丁颖在在广州郊外发现野生稻,他在水稻起源、演变和育种领域做出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贡献。他明确提出了“栽培稻起源于中国华南地区”的观点。
考古推动了各国学者对水稻起源的研究。
上世纪50-70年代,中国考古学界在古农作物方面收获颇丰,在不少新发掘的遗址中找到了古人类的稻谷遗存信息。例如河南舞阳贾湖,浙江余姚田螺山、浦江上山,江苏泗洪顺山集等。经过碳-14测年,这些遗址的年代大多在距今7000年以上,而最早的遗址年代距今有1万年。
江西省万年县的仙人洞古人类遗址的稻谷遗存就被考古专家们确认为具有1万年的历史。1962年2月,江西省考古队勘查认定仙人洞是一处古代洞穴遗址。
1993年8月,北京大学、江西省考古研究所与美国考古学家马尼士等一起再次发掘仙人洞。到第二年夏天,北京大学通过孢粉分析,发现了栽培稻标本;而美国学者通过对仙人洞植硅石的检验,也发现了稻谷标本。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考古学家们在仙人洞和附近的吊桶环遗址距今1.2万年到7000年之间的地层中,发现了水稻植硅石标本。距今1万年前的栽培稻植硅石,是世界上目前所发现的年代最早的栽培稻遗存,将浙江河姆渡发现的中国稻作历史一下子提前了近5000年。
通过发掘及研究,专家认为,在距今1万年前,万年先人们已开始种植水稻。
2016年11月,中科院院士谢华安、工程院院士颜龙安、中科院地理资源所研究员闵庆文等水稻科技界、农业文化界、农业历史界和农业考古界的专家学者们来到江西万年。他们联合签署了一份“万年宣言”:中国栽培水稻起源于1万年前的以江西省万年县仙人洞—吊桶环遗址为代表的长江中下游及其周边地区和以南地区。
目前,国际考古学和分子生物学的研究结果基本都支持这一结论。
驯化水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水稻是当今世界上最重要的粮食作物之一,全球一半以上的人口以稻米为主要食物来源。”赵志军说。
据联合国粮农组织的统计,2000年全球水稻产量是6亿吨,2010年突破7亿吨,2013年更是达到了7.4亿吨。全球90%以上的稻米都产于亚洲,集中在东亚、东南亚和南亚这三大地区。2013年,全球稻米产量排前10位的国家中有9个是亚洲国家,其中,中国以2.05亿吨排名世界第一。
把野生稻驯化成栽培稻,是中国远古先人的功劳。
曾有日本水稻专家认为,水稻的驯化是一个比较快的过程。日本专家在实验室里通过实验,仅培植了五六代就把稻类突变的基因稳定的遗传了下来。国际上还有人认为古人大概培育一二十代的水稻就能完成水稻的驯化。
赵志军说,考古没有支持上述观点,古人驯化水稻大约用了5-6千年的时间。那时的人们不是有意地驯化水稻,是在无意识的一代又一代人的辛勤劳作中把水稻的有利于人的性状(基因)固定下来了。
以野生稻为例。野生稻的一个特征就是落粒性,成熟一粒便落地一粒。而现在的栽培稻则是稻粒成熟后不落地,便于人们收割。水稻成熟而不落地的性状是怎样被驯化过来的呢?赵志军向记者做了的详细的说明。
假如一块水田里古人收获了1万粒稻子。其中有10粒因基因突变而成为成熟后不落地的稻粒(占比0.1%)。次年,古人播种了5千粒,到收获季节古人来收割。不考虑丰收歉收情况,也不考虑稻粒有新的基因突变发生,稻田里有1/3的稻粒可能提前成熟落地了,还有1/3没有成熟。古人只收了成熟的这1/3部分。而原本这块田地所有稻粒中成熟而不落地的稻粒(占比0.1%)全都集中在了这收获的1/3部分中,其占比自然就增加了。古人在勤劳的耕作中不自觉改变了稻米的落粒性。
水稻“种出”了中国文化
中国古人驯化了水稻,不仅为人们提供了食物,而且衍生出了与水稻密切相关的生态观念和文化观念。
“水稻使得南方的低湿地沼泽地变成了耕地,形成了一个生态系统,是湿地生态。”中国农业博物馆研究员徐旺生说,世界上没有哪一种农作物能像水稻一样是播种在水田里。这就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土地,使原本没用的土地变成了良田。
徐旺生描绘了一幅美丽的人、稻、牛与猪的复合生态系统:牛提供耕田的动力,稻米用来养人,其副产品稻草用来喂牛(因为其中的纤维素是牛的饲料),而牛的粪便又回到田间;人吃饱满的稻米,残羹剩饭、泔水和米糠等用于养猪,充分利用了人所不吃的东西,而猪粪又可作肥料肥田、肥地。这里维持着一个循环利用的生态平衡系统。与旱作农业相比,水稻田还不存在水土流失的问题。
实际上,稻草还可以做燃料,做建筑材料,在房顶上遮风雨,做草鞋,结绳索……稻的一身都是宝。
“伴随着稻作农业的发展,稻作文化产生了,这奠定了中华文化的一个基本内容。”赵志军认为,我们常说的小农经济就与稻作农业有关。在中国南方,山地多,水地多,小面积水稻田的开垦和利用,适于家庭作业,适于精细劳作,这逐渐培养了中国人精耕细作的传统,并将这一传统推广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这对中华文明的形成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中国农业历史学会曹幸穗研究员指出,工业社会仅存在300多年,化肥、农药便让农业难以持续发展。而古人在几千年的农耕方式中,解决了生产中的各种问题,是可持续发展的。
“在工业化农业阶段,所有技术手段都通过试验田和实验室的发明、创造,然后再推广利用。然而,这些小范围、短时期研究的局限性在逐步显露,反而是农民经过长时间反复实践、筛选、淘汰后沉淀出来的传统经验经得起考验。”华南农业大学教授骆世明说,传统农业中的生态、生活、生产本身就是一个紧密结合的有机整体。当然,传统农业也存在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水稻是多数中国人每天都吃的食物,但隐藏在它背后的农业文化遗产却是我们远远挖掘不够的。“就怕我们在倒掉洗澡水的时候连水中的婴儿一起倒掉了。”闵庆文说。